社会的 “陌生化” 困境:在透明与窒息中寻找连接

日期:2025-07-31 14:21:48 / 人气:5


人类学家项飙提出的 “透明不透气” 状态,正成为这个时代的鲜明写照 —— 高度系统化带来表面的 “透明”,却窒息了真实连接的 “透气”。当生活流程日益清晰可循,那份具体的、可感的、与人相连的生活质地,却在悄然变得陌生。2025 年 7 月 26 日,三联人文城市与中信出版集团联合主办的《你好,陌生人》线下活动,将 8 位作者首次聚到一起,让思想在真实时空中碰撞,试图在陌生化的浪潮中,探寻重建连接的可能。
陌生化:一场系统性的自我保护
项飙在活动开场时提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:“书里说到的‘你好,陌生人’,不是说对不认识的人好一点,把生人变成熟人,多交朋友。我们想强调的是,目前生活中正在经历的陌生化趋势 —— 你要刻意地做一些努力,防止生人变成熟人。” 因为在很多人看来,生人变成熟人之后会带来太多情绪上、情感上的 “节外生枝”,不如将生活交给系统管理更省心。
这种对系统的依赖,造就了 “透明不透气” 的生存状态。每个人都像系统中的原子,在高度有序、便捷的流程中运转,却感受不到生活应有的 “氧气” 和 “尘埃”。项飙指出,这种陌生化并非偶然,而是与经济发展模式深度绑定。自 90 年代后期起,中国经济的核心竞争力逐渐转向供应链的高效运作,劳动者不再是利润的关键来源,高速流动与资源配置效率才是。在这种模式下,人首先是 “流动的劳动者”—— 即刻劳动,即刻获酬,同事关系与公共连接变得可有可无。同时,作为消费者的我们,又在不断进行注意力与情绪的消费,这种经济生态成为陌生化滋生的温床。
更值得深思的是,陌生化背后并非简单的自私或态度问题,而是一种普遍的无力感。项飙在调查中发现,年轻人并非不愿与人交往,而是失去了解读他人的能力。“他们看不到别人在想什么,因此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情绪就变得非常大,非常敏感。其实他们不想这样,内心的敏感也是痛苦和焦虑的来源,但他没有力量把自己打开,因为打开意味着不安全。” 在这种状态下,陌生感成了无力者的自我保护壳,却又与内心强烈的沟通需求形成尖锐矛盾。
从打架方式看陌生化的地域差异
艺术家刘小东分享了他对中美社会陌生化差异的观察:“农村打架都是动手的,你说他鲁莽也好;但在城市里打架是不动手的,到美国更是这样,根本看不见吵架,你可能看见的是开枪。” 这种差异的根源在于社会关系的性质 —— 农村的熟人社会中,彼此知根知底,“一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后边没人,我打你你没辙”;而在陌生社会里,“你不知道他背后他爹是谁,他二大爷是谁”,这种信息差催生了对冲突的克制与恐惧。
项飙进一步分析,美国社会的陌生化伴随着强烈的个体主义与社团主义传统。托克维尔曾描述,美国人虽强调个人边界,却能通过社团形成横向联系 ——“每根柴都是分开的,但它们会绑在一块”。这种团体性构成了公共性的基础,是不同个体间多种平等直接关系交织的结果。
而当下中国社会的陌生化呈现出不同特征:公共性不再源于个体间的横向连接,而是所有人共同面对一个强大的 “第三者”—— 比如平台。平台规定秩序与规则,提供高效明确的反馈,却让个体间失去了连接的必要。“所有人在这个公共平台上都是赤裸的,平台要把我们规定成一样的,我没有理由对你产生兴趣,我们之间也没有必要发生连接,这对我来说是麻烦,所以我要跟你保持疏远,同时我对平台形成依赖。”
代际差异:从知识到处境的认知转变
导演李一凡在川美教学时发现,疫情期间上高中的新一代学生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特质:“他们会非常看重网络的现实,不觉得物理世界就是我们的现实,反而认为物理世界充满了谎言,网络世界里才有他的朋友、情感共同体、价值共同体。” 有个学生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:梦中去买苹果,店里人都不知道什么是苹果,只有桃,双方掰扯了半天。这种对认知差异的强烈表达,折射出年轻人对自身处境的独特感知。
“我们这代人看萨特、看存在主义,那些都是知识,我们会有一种冷漠;但这些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是处境,这是非常大的不同。” 李一凡的观察得到项飙的认同。项飙认为,这种处境意识本身蕴含着新的创造力:“如果对这个陌生化本身直面到一定程度,就会有新的力量,就有转变的可能。虽然你前面的行为很怪,不跟其他人交流好像是很陌生化,但这恰恰是对处境的回应。”
劳动者的原子化:从杀马特到提桶跑路
李一凡在珠三角的调研揭示了工人群体的深刻变化:与七八年前相比,工人工资变化不大,但劳务中介数量激增了 10 倍以上。这与生产方式的转变直接相关 —— 工厂更愿保持少量正式员工,有大订单时再招临时工,导致工人与工厂、工友之间的关系极度脆弱。“工厂里有任何一点不舒服,比如空调温度有点高,我就不干了;工作时间需要站着,我想坐着,也可以不干了。” 这种 “提桶跑路” 的常态,让工人群体比以往更加原子化。
更值得关注的是共同体的瓦解。七八年前,杀马特群体能凭借共同的审美形成情绪共同体,进而发展为价值共同体,这在今天已成为奢望。“如今建立情绪共同体不难,特别在网络上或业余活动中,但做一个价值共同体其实很困难。” 李一凡分析,现在的工人构成复杂,有读过大专的、本科生、中职生,也有农民工子女,彼此缺乏共同常识,生活习惯差异大,难以形成真正的连接。
保安群体:秩序维护者的困境
社会学家何袜皮对保安群体的追踪研究显示,尽管疫情期间保安承担了远超其社会地位的管理职责,但疫情后又回归到卑微的职位。2017 年她调研时发现的社保问题,多年后依然存在 —— 保安工资仅 4000 出头,扣掉社保后收入更少,公司则通过让保安自付 30 元购买意外险,将风险转嫁给个人。
保安行业正呈现三大趋势:老龄化(很多小区保安全是 60 多岁的老人,“三个保安凑不齐三颗牙”)、科技化(高端小区对封闭性要求更高,依赖监控系统)、网络化(管理外卖快递成了主要工作)。何袜皮观察到一个细节:越是高端小区,保安越不仅是维护安全,更是在 “捍卫纯净性”—— 根据社会经济地位划分 “自己人” 与 “外人”,行使排斥 “非自己人” 的职责。
重建附近:从上海到乌鲁木齐的实验
规划师刘悦来在乌鲁木齐的 “游牧” 实验,为打破陌生化提供了一种可能。他通过微博、小红书发布当地居民的生活细节 —— 比如老旧小区垃圾桶旁树上挂着的儿童手工玩具,引发线上共鸣后再组织线下活动。这种低成本的连接方式,在一年半内吸引了 300 多名当地青年加入,完成了六七十个社区微改造。
最动人的是其中的人际流动:一个本要去欧洲读书的姑娘看到倡议后,直接飞到乌鲁木齐加入;当地设计院老总主动邀请她住到家里,“大家都不太认识,但因为一件共同要做的事情,互相释放善意”。刘悦来认为:“我们在完全陌生的状态,也可以通过非常个人化的社交平台去重构我们的附近。” 这种善意互动,比在上海做社区花园时更加深刻。
形式主义的内卷:维护秩序成了目的本身
项飙在总结时指出一个核心矛盾:“现在我们做的大量工作,是在维护工作的形式和秩序,不能问这个事有什么意义,问的话你就是老派,太接近事情本身了。他要的就是不要接近事情本身,要跟事情本身做一个平行世界,在这样的平行世界里面大家能够有秩序地生存、挣扎、烦恼。”
这种对形式的执着,导致了 “共同价值下的无价值共同体”—— 所有人都信奉相同的成功标准,却无法形成真正的情感连接。“你卷就说明大家都信一个东西,都是要争一个东西,对生活方式的追求高度一致。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高度可预测,家长会告诉你,‘步步不能落,一步落就是步步错’。”
在这样的背景下,《你好,陌生人》的探讨更显珍贵。它不只是呼吁对陌生人友善,而是提醒我们:在系统构建的透明牢笼中,依然可以通过具体的、微小的连接,为生活注入透气的缝隙。正如项飙所说:“社会修复不是短时间对某一个病症的修复,它更像中医说的要重新去培元气。” 这种元气,或许就藏在那些刻意为之的相遇、突如其来的感动,以及对 “附近” 的重新发现之中。

作者:门徒娱乐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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